前几年有一位在苏北一个大市,也是古镇的工厂当中层干部的朋友下岗在家,闲来无事,赶了几次大城市双休日的古玩交流市场,也玩起收藏来了。
某日,他带来几件玉器,先说了些闲话,一边解包一边嘟哝着:“这东西挺好,老婆不让留着,说是‘家里大男小女的……’”我说:“什么怪物不给留着?”待我看到时,心里一阵惊喜,表面上不露声色,原来是一件圆雕裸女。
我不声不响,暗自在想:这东西“品名”飞天无疑;和田玉,也没问题;玉质白润在一、二级之间;肯定是老工艺,而工艺又极精致,手感极好。但是,有一点吃不透,现有文献图录中,还没有记载发现过这样大的整体圆雕唐代玉飞天。这个价很难给!给少了,有失公道;给多了,还有个疑点要考虑,如果不到代,岂不做了冤大头?给多少?好在他有个底,“几百块钱收的”,我在想按他的眼力和下岗后的财力,卖主不懂货,至多出个三、四百块。我说:“这种东西看来是个老的,虽很完整,但还有两处要命的冲线,给你八百,你再到那家去跑一跑,肯定还会有别的;我再借给你一千,以后再算账。”就这样速战速决成交了。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以后也有几次来往,这笔借款就“下次再算”,不了了之。
“飞天”从天降,轻松落我家。真是缘分!在我的宝藏中平添珍品一件。从玉质、纹饰、形制、风格、工艺特点、盘色、沁色等总体分析,圈内藏者大部分同好认为应是唐代中期文物。小部分人从工艺的精致完美着眼,以为属宋代作品为宜;还有个别人以“从不见经传”为由,难以确认这样大(高8厘米×宽5厘米×长11厘米,重254克)的整体圆雕兼多层次镂空透雕手法的孤品为唐代产物。
我经多次遍查文献图录对比研究,认为该品应属唐代中期作品无疑。我不是敝帚自珍或王婆卖瓜,还是运用点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思维方法解释一下吧。先说本件情况:1、总体设计:左手持荷花,擎过头,右手持飘带中段,留出折弯,一端由身后,从左肩左擘前绕到身后落入底座云层;另一端从身后飘延至右脚跟落入云座。飘逸极其自然有致,对飞天起到支衬视觉。袒裸的上半身,下半身着长裙掩足;面部饱满端正,面容温和;双耳肥大垂过口线,上过眉梢;项圈有两铃饰,两乳丰满适度,高髻后挽,髻纹梳理整齐;三岐云纹围绕底部及四周,厚达雕件四分之一。显出重云纵深,轻托飞天腾空之势。2、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摆饰件,但又不是仅供陈设观赏的,还可以手持把玩。因而底平面不是打磨平正即可,又将平面镂雕修饰成连接一体的三岐纹云饰,是摆饰与把玩功能结合一体的设计。这种构思极其奇巧,实属罕见。3、此件重量为254克(半斤多),就其镂雕存量目测,如果以不规则鹅卵形玉石琢制,去除的底料应达三分之二强,估计原玉石体量应在760克(一斤半)左右。4、“飞天”现在能见到的冲线有多条,有明显的硬伤为多次撞击形成。大约是在把玩时碰撞不慎所致。裂纹已浸沁赭色污迹,是曾经入过土,又传世有年。纹饰逶迤辗转,经前人盘玩,长期二次氧化,现在已不能在任何边角处触摸到些微毛刺。所以上手抚摸,特感圆润。特别在头顶部,你会发现在易于触摸到的发髻上部发丝阴刻线比脑后及两鬓发丝阴刻线的深度有极明显的磨蚀变浅痕迹,乳部亦然。可见这件玉飞天得到主人的特殊关爱,经常拿在手把玩。还可能与主人生存知识的多面性有关。手、足部的经络穴脉反映全身,古人常用捶、针、锥、刀、骨、玉片等刺激相关的穴位达到保健或治疗作用。用玉件在手随意搓磨,刺激手部穴位,自是别有一种乐趣的健身效应。飞天的设计,原无一处平伏,边嶙无处不在,自然是极好的按摩保健品,既有利于肌体,又调节情趣。
谈过手上的飞天,不能不说一下唐代制玉及用玉情况。汉代玉器是大发展时期,也风行厚葬,所以流传下来的就很多;到魏晋南北朝,由于政治、经济的原因,玉器骤减。唐代虽仍推崇玉器,但特别着重金、银、铜器。唐中期政治、经济好转,西域从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已向唐朝进贡玉制品,故后人得见藏品也多为藩人进宝,执风头壶,胡人弹琵琶等玉器件,工艺比较粗简。24年后到显庆元年(656年)唐朝才规定,“以紫为三品服、金玉带、十三”的用玉制度。
盛唐时期,国威、经济发展,佛教很快与我国传统文化有了较紧密的结合,发展了富有中国特色的佛教文化,在和田和内地有了少量的玉雕佛像。飞天题材也是受佛教的影响,以玉制作。至今,片状的“玉飞天”馆藏品在图录的有唐代到宋、辽金的,体量都较小,均为佩饰件,又非圆雕,纹饰亦有差异,比较简约。本文所述的飞天,运用了多种雕琢技法,体量又较大,工艺精细,明显为中唐盛时作品,就耗材、费工、费时来推测,也绝不是民间富庶所能及,何况统治者用玉有规定,此必是宫廷藏物,又必是内地工。其制作特点,似花云朵的独特三岐云纹,极其规整的发丝阴刻线;传统佛像的大耳垂,项饰的妙音铃,手持荷花示法的造型,无不透露着盛唐时期的气息。此前、此后,都不能想象会产生如此汇集唐韵、唐风、唐文化特点的,又是摆饰与盘玩相结合的玉器件。
唐代玉器遗传面世的数量太少,这与当时以金银为阶层身份、财富的社会意识相关联。金、银色泽耀眼,加工的随意性、延伸性和重塑性强,成品不易损坏,即有伤残,修复也易,故易为多数人所接受。而玉材来自西域,量少,好差鉴别不易,加工难度大,稍有不慎即损伤,不能重塑,也不能像金银器可以按纹饰设计作繁复的精细密集制作。故玉件在多种因素下,成品件就较少,遗存也就很少发现。公开露面少,不等于就不会在广大的民间出现。不能因为从民间出现的遗物又无文献对照,就不予肯定和接受。我以为只能就事论事,辨清真伪,绝不能让千年珍宝被轻抛于一旦。
人谓:玉有玉缘。岂此之谓乎!遗憾的是此件已有硬冲线多处,虽仍完整无缺,实已不敢随手盘玩,不得不深藏箱箧,只能供仰慕者偶一见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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